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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〇四二 離島之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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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實帶單車在這島上實在算不得什麽好的代步工具。

島上多山, 雖然算不得高, 但騎出一段距離,便要兩位男士扛著車步行。雖然明面上未提, 但因為這一點, 尼爾也都跟著兩人,遇上坡道便替斯言桑接過楚望手中的羚羊自行車, 一路將車扛上山道。

長的山道有九百餘級之多。即將日上三竿, 五月的日頭還是有些毒,三人先在山腰亭子裏休息了一陣。將要到碼頭漁村時,楚望已有些吃力, 扛自行車的兩人依舊淡定的閑談著,大多是尼爾邀功似的向楚望講述斯言桑在英國的諸多生活趣事。

比如:“去年末, 他全A入了牛津自然哲學系, 卻三天兩頭往劍橋文學系跑……就為請人修正他作的詩。”

又比如:“斯受了許多德國式的教育,講話做事,諷刺刻薄又有趣, 與那些英國學生,或者純粹英國化的中國學生截然不同,這是我特別喜歡他的地方。從前在公學裏念書時,全是些男孩們, 倒不覺得。後來進了大學,社交場合一多,少不得要見許多英式的女士們。英式的紳士們,風度翩翩的不少, 風度翩翩又不失可愛的就少很多了……”

這些天來,尼爾見面就打趣斯言桑。一開始他還會臉黑上一黑,如今習以為常了,也就靜靜的聽著。不過說起“可愛”這個詞時,尼爾卻用了adorable而非 cute,故而遭遇斯言桑一記頭部突襲。楚望聽的莞爾,微笑著鼓勵他繼續往下說。

尼爾摸摸後腦勺,接著說:“你知道的,純粹英式的做派,是‘凡事漠不關心’的——就是,越在乎的事情,越是冷淡以待,越是瀟灑。當那些純粹的英式女性,無比漠然的接近斯,都遭遇了他更為無比的漠然——當然,她們沒人知道,他那是純粹的,德式的漠然。”

楚望聽得大笑。

她是深谙這一點的:德國男孩子一般都十分靦腆。但你稍對他們致以善意,迎來的就是不加掩飾的熱情隨性。若是你對德國男孩子的“致以善意”,得到的後果卻是“漠然”,那麽應該就是全世界最為冷漠的漠然了。

斯言桑卻不以為意:“在你們英國人眼中,德國人大約都是些山野村夫——中國人?約莫正在經歷蠻荒時代。”

經過陰森森密林中的巫家老宅,氣溫驟然降了下來,便沒有多作停留。推著腳踏車的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,談話輕描淡寫的,卻是英國式的。

到了漁村碼頭上,三個人都渴了,便在士多店駐足喝茶。楚望點了酸掉大牙的沙棘汁,斯言桑拿了一瓶蘇打水。士多店外的木板上放著一杯一杯紅褐的茶,木板上拿毛筆寫著一排英文:“Chinese tea, try it。”

因價格頗有些便宜,楚望心想,大約不是什麽地道好茶,興許是茶鋪賣剩的茶渣子沖泡的。尼爾卻倍感興趣的喝了一碗,喝完了才皺著眉頭說:“中國茶,請勿喝。”

士多店附近有飯店派來的接駁車——也只這一趟。早已過了最曬的時候,日頭也早被雲掩起來,只有些悶。楚望惦記著買昆布,故而不坐這一趟車回去——即便再不喜歡喬太太,討好長輩的表面功夫還是要做的。尼爾是再不肯做兩人電燈泡了,與兩人在接駁車巴士處作別,同時替兩人扛了一輛腳踏車回去。

有人帶著腳踏車,本不算寬敞的巴士應該再坐不下楚望與斯言桑兩人。車門關閉待要啟動,車上卻傳來一聲響亮的女子咆哮聲,伴隨著清脆的耳光聲——“Zoe Tse, you bastard!”

車才啟動伊始,便猛的一個急剎。車門一開,車裏跳下來一位情緒激動的“謝太太”。車裏的人都看熱鬧的往外瞄,卻只開了一扇車窗。

謝擇益靠著窗,帶著略有抱歉的微笑:“莫莉,要下雨了,請回去再同我發脾氣。”

莫莉帶著哭腔怒吼:“滾蛋!”

謝擇益聽完,笑著點頭:“那麽好的。”

這次連開巴士的都笑問道:“謝先生,真的不用再等等嗎?”

謝擇益道:“既然女士都發話了,為什麽不聽從?”

開巴士的嘖嘖稱奇,嘆道:“好的謝先生。”

車窗被毫不猶豫的關上,旋即巴士一溜煙的就開走了。

莫莉女士盯著揚長而去的巴士,回頭與另外兩只面面相覷。

楚望與斯言桑都向她致以了一個無比惋惜的笑容。

莫莉將太陽鏡猛的往巴士消失的方向摔去。滿腔怒火無從發洩,只能回過頭來諷刺斯言桑:“你們中國的男人。”

斯言桑禮貌笑道:“替我們中國的男人表示抱歉。”

楚望往前走了一步,擋在兩人之間,微笑著說:“中國男人什麽樣的都有,只是不巧您遇到了最糟糕的那一位,而這一位,是最最最好的。莫莉女士,你需要知道這一點。”

經由楚望重點強調過“莫莉女士”兩個詞,使得莫莉臉色一訕,幾乎無法從“謝太太”到“莫莉女士”的巨大落差中緩過勁來。高聳的胸脯猛的鼓起,一口長氣卻沒出出來。

緊接著,楚望回頭問斯言桑:“要下雨了,不如我們也騎車回飯店去?”

斯言桑笑的溫柔寵溺:“先陪你買到昆布。”

楚望對莫莉笑說道:“看到了嗎,人和人是不一樣的。”回頭沖斯言桑眨眨眼:“我們走吧。”

莫莉本就在氣頭上,緊接著又在一位看似弱不禁風的少女身上吃了癟。她難以置信的捋了捋頭發,自嘲的笑了一陣。但是在這島上她大字不識一個,更不要說認識路了。即便挫敗氣餒,也只能遠遠在兩人身後跟著。

兩人自然知道她跟了一路。推車走在鎮子裏,斯言桑忍不住笑問道:“發這麽大火做什麽?”

楚望往後瞥了瞥,氣呼呼的說:“還不許我灑掃庭除了不是麽。”

“灑掃庭除。”斯言桑垂著眸子走了一陣,過了會兒,柔聲說道: “當然可以。”

緊接著又微笑著重覆了一次,“原來是灑掃庭除。”

不遠處兩顆棕櫚之間的鐵絲網上,正懸掛晾曬著長長一溜昆布。楚望瞧了一陣,看不出個究竟,倒也不清楚這算不算的喬太太所說的“上好的昆布”。正猶豫間,陰雲便覆蓋了上來,楚望便沒有再多猶豫。去敲了那戶人家的門,大約是漁戶餐點不太一樣,家中男主人端著飯碗跑了出來。詢問好昆布價格,楚望發現身上沒有零散錢,整錢恐怕買下這一整繩昆布還有餘。

正商量著,細雨淅淅瀝瀝落下來。四下裏除了這一戶檐下,倒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躲雨。楚望靈機一動,向男主人討了一把雨傘用以補足缺欠的那一點錢,男主人自然樂得高興。進屋取雨傘去時,莫莉也泱泱的走過來躲雨,整個濕漉漉的落魄模樣,想是一開始拉不下面子的在雨裏淋了好久,此刻終於向天公妥協了。

同在屋檐下,難免是要講話的。莫莉悻悻的看著楚望懷裏那一大捧昆布,搭訕問道:“這是什麽?”

楚望微笑道:“中國人燒湯用的。”

莫莉又問:“美國人能喝麽?”

楚望道:“我不知道美國人能不能喝,但是謝先生應是能喝的。”

莫莉沈默了一陣,低聲道:“我……出門時沒有帶錢,可否回了飯店補給你?”

楚望低頭笑了一陣,決心前嫌不計:“這對我來說也太多了,可以分給你一些,並不值多少錢,倒也不用補給我。”

正說著話,先聽得不遠處一陣馬達聲,爾後一輛貨運小卡突突的駛了過來,風風火火的停在三人面前。車窗搖下來,謝擇益在卡車駕駛室裏微微擡了擡眉毛,沖莫莉道,“你知不知道這地方很難找,嗯?”

楚望與斯言桑眼看著莫莉臉上神情千變萬化,想要擺擺架子,終於心軟下來,破涕為笑的沖上前去抱著謝擇益的腦袋嚎啕了一通。

謝擇益頗為無奈道:“下著雨呢,先上車裏來。”

莫莉很乖的嗯了一生,坐上了副駕駛室。隔了一陣,謝擇益又問兩人:“可惜只有兩個座位,不如稍等等,我再回來將你們接回飯店?”

這裏離飯店本就不太遠,楚望不想徒然給人添麻煩,便笑著拒絕道:“我們借到雨傘了,不麻煩謝先生。”

謝擇益倒也不多堅持,低頭想了想,沖斯言桑道:“倒是別讓你的小女友感冒了,否則葛太太那一關你恐怕是過不了的。”

斯言桑笑著謝過他,回答道:“你請葛太太放心。”

哪想兩人都料錯了這熱帶海島上的陣雨。初時細雨綿綿的,抱著昆布走到半路上,暴雨摻雜著狂風,單薄的雨傘幾乎要被吹散架。楚望在山道上瑟瑟發抖,斯言桑的外套卻都落到了她身上。

一路回到飯店,斯言桑全身早已濕透,楚望卻離奇的只沾濕了褲腳與鞋襪。飯店仆歐趕過來詢問時,也有些驚奇:“你們不是一道回來的麽,怎麽一個還好好的,另一個淋成這樣?”另一位仆歐忙取來幹凈毛巾,連帶楚望那一份悉數撘在了斯言桑身上。

他倒一副沒事人模樣的同楚望說著笑話:“興許有一朵積雨雲長在了我頭頂。”

楚望好容易將他趕回房間,反覆囑咐道:“洗個熱水澡,將濕衣服換下來,我讓仆歐燒一些熱水過來給你。”

他嘴上嗯嗯的答應著,卻依舊慢悠悠的不肯進屋。

楚望皺皺眉,“快去,不要著涼了。”隔了一會兒,又說,“洗好澡換了衣服,給我房間撥個電話,再一道去樓下玩。”

他聽了最後一句,才終於點頭首肯回屋去了。

楚望嘆了口氣,也徑直回房間去將打濕的衣服換洗下來,捧著熱水喝著等電話。等了也不知多久,等到仆歐來敲門請去吃晚餐,等到日落之後,暮霭沈沈,楚望幾乎也昏昏欲睡時,床頭電話才鈴鈴的響了起來。

她拿起聽筒“餵”了一聲,那頭卻沒有任何回應。疑心有人打錯了,但那邊卻靜悄悄的傳來了均勻的、清淺的呼吸聲。是有人在的,不會有錯。

楚望屏息聽了一陣,也不知過了多久,聽筒那頭終於有響動了。

“餵,Linzy女士麽?”是尼爾的聲音。

“是,是我。”楚望道。

尼爾道,“……是這樣的,斯回來後倒頭就睡著了。但剛剛不知怎麽,突然伸手的去摸電話聽筒,我也不知他撥通沒,但他人依舊是睡著的。抱著聽筒接著睡著的。”

“嗯。”楚望應了一聲。

尼爾笑道:“你要偷偷過來看他一眼麽?特別特別可愛。我不會告訴別人的——”

楚望笑道:“不用了,你讓他安靜睡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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